王演兵 北京国纲华辰律师事务所

“在二审谢幕时，频频回望同事，声声道着再见，呼吁十几万律师为其申诉……”

想起媒体报道所说的李庄一案，除了少数调侃他的“不冤”或曰活该之外，许多同行则心底有一种隐隐的痛楚：中国的律师们该怎么办，中国的律师业该往何处去？

真正摒弃人治而践行法治，铲除司法腐败而实现司法公正，剔除《刑法》306专条，这些由诸多论者开列的用于改善律师执业环境、防范执业风险的“药方”，都是切中要害的根本途径和长效机制，应该稳健推进。但是，自觉提升内在修为，增强抵御风险能力，是现实的着力点之一，也更显重要。

结合本人和一些资深学者及律师的感悟，笔者将这种修为概括为6个字：节制、敏锐、细致。这是律师防范专业风险的三大内功，希望能对年轻律师有所助益。

节制

所谓节制，就是律师过的应当是一种节制而非张扬或曰奢靡的生活。否则，其私欲的膨胀，迟早会导致自取其辱。强调节制，是律师的执业特点决定的。如果想发大财，做律师是选错了行当。在中国，大多数律师与商人、明星甚至一般工商户相比，收入何其渺小？腰包何其羞涩？即便是上帝，也难以看到平分秋色的一天。

所以，财富方面，我们律师不入行则罢，一入行就要认清自身的宿命。而相当部分律师接触的，偏偏是那些“命”里更富、更“贵”的人，耳濡目染之际，难免膨胀自我，迷失自我。在这样的时刻，节制更加重要。

节制的生活，不仅仅在于对物欲的自觉约束，更在于精神的锤炼。在社会上，律师应当把自己定位为半个知识分子和半个绅士甚至半个政治家，在纷纷扰扰的时代，努力打造一个安宁充实的精神家园，通过打磨言行举止，培养不骄不躁、优雅得体、淡定从容的谦谦风范，通过在更大更高的层面，活学活用法学知识而服务于转型时期日益复杂的社会生活，从而为公民社会提供良心支撑、作风表率和行为榜样，真正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和职业荣耀。

物欲与精神上的节制，能够使我们具有人生坚韧而圆通的定力，对危险的诱惑和额外之财就会自觉而有效地疏远和抵制，就会多一份尊敬和平和，而使自己心神踏实从容。

敏锐

所谓敏锐，就是律师光有过硬的专业法律理论修为、知识积淀和实务技巧还远远不够，在相当程度上，更重要的是对风险敏锐地发觉、评析、规避和化解能力，在当前的中国尤其如此。律师必须密切关注和分析国际风云、时代迁变、国家大事、社会动态、立法趋势、政策走向、学术争鸣、大众舆情、文化背景、习俗源流甚至不同客户为人处世的特点，同时还应当密切结合对大形势的“政治分析”，着力避险。

这种敏锐，在具体案件直接涉及下列敏感因素时，应当大大提高级别：

时间：比如转型期、“严打”期、“扫黑”期、国际交恶期、政令不畅期、理论界对国家走势存有猛烈争议的期间、具体敏感案件审前期间、系列群体事件挑战政府管治能力时期等；

地点：比如地方官员雄心勃勃大张旗鼓开创“新政”的地区、重大事件搅起汹涌舆情而地方政府疲于应对的地区、律师为办案而需要远离本土孤军深入的地区等；

人物：比如“富二代”、黑社会嫌疑人、法治观念淡薄的人物、过于功利或反复的当事人等；

领域：比如拆迁、移民、上访、毒奶粉、假疫苗、官员被刺、跨省抓捕、族群冲突、群死群伤、强势部门滥权、国际商业间谍事件等；

应当说明的是，提高敏锐级别，并不是说在权势、邪恶、困难面前畏缩退却，而是说应当大大加强风险防范措施，对超出自己时间、精力、专业能力、信息收集、人际技巧乃至心理素质限度的案件，应当咨询资深人士或与资深律师合作。如果选择介入，则应当以更加清醒的头脑，更加切合实际的办案策略进行展开。

律师办理敏感案件，要做到敏锐，应该进行多学科的学习，尤其政治的学习。它来自于报刊网络的时政要闻，更来自名家经典的深邃洞识；来自于自己的参悟，更来自于资深学者和律师前辈的理论推演、逻辑思辨和经验之谈。

敏锐的律师，应该能够基本分清政治解决的案件与法治解决的案件，现行法律在二者之间划出了粗线条的边界，而信访和法庭分别是二者的基本解决通道。

如果案件在政治解决层面遭遇阻梗，其本身就更加说明非法治可以解决，而是需要在立法、政策等国家上层建筑领域的调整与改革，这更为单个律师的能力所遥不可及。

细致

所谓细致，就是在办案过程当中自始至终要牢记细节决定成败。在每一个环节、每一个方面把功夫做实，周全严密地防范风险，力求每一言、每一行不授人以柄。律师在执业过程中，按照频率，依次可能卷入如下的罪名：律师妨害作证罪，律师毁灭、伪造证据罪，律师帮助当事人毁灭、伪造证据罪，泄露国家秘密罪，包庇罪，诈骗罪（主要与收费相关），诽谤罪，贪污罪（共犯），逃税罪（主要是太模糊），行贿罪，玩忽职守罪等。所以在执业过程中，要时时刻刻注意保留相关记录与证据，对当事人尤其如此。比如，所有款项要经过事务所，不与当事人私了；要不怕麻烦，尽可能请当事人手写授权书，如此等等。

在时段上，庭审之前，时时刻刻如履薄冰，小心一言一行，不留任何隐患。会见当事人或者证人应当注意：事先和当事人一方签订详细合同，明确排除其可能提出的危险要求，比如阅卷、送信、胜诉；一定至少两人同去并且自始至终同场，如实记录会见内容，由对方逐页签字；尽可能把与同当事人的讲话分为两块：一是安慰当事人，介绍家人近况，不要涉及具体案情；二是尽可能原原本本念读具体法律条文，以告知当事人权利，向其了解案情和想法；千万不要充当交通员，夹带字条、信件，代送物品，透露卷宗中的证据，示意翻供；千万不要在会见中以请吃、送礼、威胁、说服等任何方式促成证人改变证言。此外，尽量不要一个人办案；强奸案等难以取证而被害人主观感受难以客观化、陈述难以前后统一的案件，一定要有在类似案件经验丰富的资深律师的参与；千万不要未经控方认可向被害人或控方证人取证；千万不要与当事人谈自己和法官有关系之类的话。

庭审之中，不同阶段的程序问题不同对待，争取以实体方面的优势补程序方面辩护之先天不足。应当扎实、周密准备实体方面的辩护，对相关法条、政策、权威判例（尤其所在法院的判例）和中外权威学术观点（在法律存在空白或矛盾与模糊之处时）做到力道雄浑，融会贯通，赢得尊重和信服；此外，对控方可能用以指控或反驳的法条、政策、判例、观点进行事先收集整理，逐一准备最充分周密的辩护。最好与同行一道在事前把庭审过程预演几次，不断发现和解决问题，找出最佳方案。

当然，即便有了这三大内功，也只能对削减律师职业风险起到很有限的作用。我们还应共同努力，促进执业环境的改善，迎来法治中国的明天。

中国律师网 王演兵